一个人的慕尼黑（50）

从这一天开始，他们就常常见面。一般情况下，每周一次，每次三个小时。有时候西蒙工作忙，两周一次也是有的。最初他们就选在这家咖啡厅里，当然每次必须叫点东西来吃，最后付账也总是西蒙。韶华好几次提出由她请客，西蒙总是没二话地拒绝了。大概在他的绅士条款里，是没有让女士付款一说的。韶华觉得很有点过意不去，但是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可是如果不在咖啡厅里碰面，还能够去哪里呢？

自新学期开始，韶华又恢复到一个人上课和回家了。因为李薇月暑假过后就跳级去读为升中级德语而准备的过渡班，不再和她同进度了。虽然再一次面对新同学新老师，可是韶华却不像从前那般羞怯和内向，似乎自信开朗了许多。以前她总是缩在角落的座位闷声不响，如今她不仅敢于迎着老师的目光回答问题，甚至会很主动地就某个话题发表自己的看法。一个积极的学生往往会受到老师的赞许，韶华也因此而常常得到老师的夸奖和肯定。她成了班上最受人瞩目的学生，同班同学不时地拿不懂的问题来问她，她的耐心和谦和为她赢得了众人的友情和热情。她有时候忍不住会想：几个月前的那个她，也许内心里面羡慕的，就是现在这样子的她吧。

韶华并不知道是什么使她发生了这样大的转变，静下心来想想，恐怕和西蒙的交往不无关系。她的德语口语水平在西蒙的帮助下，有了很大的提高。可以说，她已经超越了同班同学的水平。这也是她变得自信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另外，在和西蒙的接触中，她逐渐地了解到西方人的心理，特别是他们思考和对待问题的方式方法，她从中受到了不少启发，也因此使她能够用一种更加平和宽舒的心态同各国人打交道。

林凯也明显地感觉到韶华身上发生的变化。以前，他若是对她有一点疏忽，她的脸上就会浮现出幽怨失落的表情，行动上也处处表现对他的不满，对他爱理不理的，一副无所谓的漫不经心的模样。他为此也生过不少闷气，但是，又能怎么样呢？他有时候也想到，人家说过，结婚头一两年称为“纸婚”，也是不无道理的。自从韶华来到德国和他开始共同生活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不断地为一些琐事相互怄气，大大小小的争吵也不知爆发了多少场。回想起来，颇让人沮丧。矛盾的源头不外乎两个，而且似乎都是韶华挑起的：一个是抱怨林凯对她不够不关心，很多事情可以看出他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比方她切菜不小心切伤了手指，林凯只是说一声“怎么那么不小心呢？”然后替她简单地裹上一个创口贴就又回去做他的事情了。又比方她在家中吸尘，一个不当心脚趾头撞上桌腿，疼得直跳脚，林凯看见了，只问她有没有流血，如果没出血，他也就走开了。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另一个让韶华不满的是林凯的生活习惯，他经常把东西信手乱放，需要的时候又翻箱倒柜地到处找。更可气的是他的臭袜子，一回家便脱下来往角落随意一扔，把她辛辛苦苦收拾整洁的家破坏净尽，为这事她也不知道说了他多少回，说浅了，他就嬉皮笑脸地混过去了，说深了，他又挂下脸来一肚子的不高兴，好像韶华在苛责他一般。林凯对韶华的这些怨言也很有自己的意见。他觉得韶华很多时候在小题大做，切到手指，被油烫到，撞伤脚趾……这些都是再小也没有的生活意外了。她又不是小孩子，这点承受力总该有吧。要是芝麻大的小事我都要像哄婴儿似的安慰她半天，那我岂不是连工作都不要做了？何况我现在这样忙，她怎么也应该体谅一下我，以大局为重吗。我平日上班已经很累了，回到家里，本想好好地随意地放松一下，却没有想到还要作筋作骨，家里固然是需要干净的，但是终其目的还不是为了住人，难道是为了拿去给人作欣赏用的样板房么？东西这也不能放那也不能搁，真是太不自由了，住在家里倒不如住在旅馆里更加痛快些。

然而，最近一段时间，林凯发现韶华似乎不再像从前那样会为了一点小事而同他计较，她常常是面带微笑地做着家务，仿佛很愉快的样子，有时候甚至会自得其乐地哼起歌来。林凯的心情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可是，到底是什么改变了韶华呢？他想着或许是自己这样辛辛苦苦连日来的工作，终于使她有所感动？但是他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并不很充分。他从来也不善于揣摩女人的心思，所以，他能找到的合理的解释也只有这一个了。不过，等他明白韶华的变化其实与他无关的时候，那已经是很后来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