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3)

黄浦江边的风真是大,吹得刚才因为挤车而出的一身汗渍一下子收干,凉丝丝的,十分舒服。她漫无目的地走在甬道上,才不过十五个小时,却像过了半年一年那么久,不知道父母看见留在桌上的字条后会怎么想。

“真是没用!养在家里也是丢人现眼!”父亲瞪着眼睛,额角青筋暴出,粗着喉咙骂。

“你如果少看点乱七八糟的杂书,成绩也不会那么差。明年要高考了呢,考不上,你怎么办?”母亲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又不是杂书,是青年文摘,语文老师说对作文很有好处——”她辩解。

“光是作文写得好,有个屁用!高考还要数理化,难道你们语文老师会保你上大学?你自己看看——”一张成绩单飞了过来,掉落到脚面。“数理化,没有一门超过50分,150分满分,再笨的人,选择题全部选a,也有60分,你到底在学点什么?”父亲的鼻息沉重,怒火熊熊燃烧。

“看你平时做作业到那么晚,你到底在做什么呢?”母亲也怀疑。

“我早说过要考文科,可是你们一定让我考理科——”她也有委屈。

“学文科有屁出息!再说,你这个水平,学文科也是一团浆糊。明年要是考不上大学,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不管你!”说得斩钉截铁,然后,父亲就丢下她出门会友去了。

母亲在叹息中不断摇头,好像她真的已经无可救药。然后,母亲也丢下她出门买菜去了。

她一个人,站在客厅中央,仿佛站在法庭上的被告栏里。四周围挤满了斥责的目光和声音。“成绩那么差!”“丢人现眼!”“简直不是我女儿!”“笨得像头猪!”“考不上大学,怎么办?”“现在社会就承认文凭,你没有文凭,就被淘汰!”“想去扫垃圾都不会有人要你!”……

客厅开始旋转,慢慢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形成一股巨大的龙卷风,而她,就站在龙卷风的风暴中心,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了。

忽然,火苗“倏”地一跳,走,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可是,去哪里呢?亲戚家里绝对不能去,去了最后还是要被他们捉回来。平常的同学家里也不能去,他们会打电话挨家挨户问,找到了等待着自己的肯定又是一顿臭骂。

去哪里呢。对,去找小燕。初中三年同桌,彼此情谊深厚。小燕随父母工作调动去上海的那天,她们两个为了离别抱头痛哭。彼此约定,将来一定要再相聚。

主意一定,当即准备行囊。临行前,留下一张纸条:爸爸妈妈,我想出去走走,你们不要来找我,过一段时间我就回来了。我只是觉得有点闷,散散心就回来。

然后,拿了存折,那里面是她储蓄的压岁钱。拎了旅行包,直冲出家门。坐在出租车里,她看见母亲拎着菜正走在街道上,菜篮子沉甸甸的,将母亲的腰吸得弯了下去,突然间,她动摇起来。

“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不管你!”父亲的话晴天霹雳一般响起。“去火车站!”,她拍拍司机的椅背,下了决心似的说。

却没有料到,小燕给她的地址已经过时。

好不容易找上门去,开门出来的却是一个满脸凶相的胖男人。“侬做啥西啦,人家来困觉晓得伐?”

“请问,张小燕是不是住在这里?”林翠怯怯地问。

“什么张小燕,李大雁,勿晓得!走走走!”“砰”门重重关上,差点碰到鼻子。

地址肯定没有错,不放心,再确认一遍门牌号码,就是这里,没错。再敲门。

“侬到底想做啥?”门只开了一半。

“对不起,我认识一个叫张小燕的人,她真的住在这里的,你看,这是她写给我的信,上面就是这个地址。”她递上去一个信封。

对方看也没有看,“现在他们勿住这里啦,搬家了,侬晓得伐?——”

“那么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侬问我,我去问啥宁?阿拉又勿是他家亲戚,侬表再敲门了,好伐?去打电话去,问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头迅速地缩回去,然后门就猛地关上了。

接下来,怎么办呢?回去吗?现在回去,恐怕父母余怒未消,再加上她离家出走这一壮举,迎接她的肯定是一场狂风暴雨。她不能就这么回去。可是,天色渐晚,她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