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慕尼黑（59）

林凯并不是不知道韶华负气出走。他心里也很生气，他那天为了省出时间来给韶华买表，连中饭都没有吃。路上骑车太快，脱链了好几次尚且不去说他，自己还差点被积雪滑一跤。他的手也因为修链条而让铁丝划了一道小口子……，这一切，还不是为了她么。她非但没有给他慰藉，反而为了手表这二十来元的差价和他闹翻，他想想真是伤心，他又想起了自己来德国之后那么辛辛苦苦地工作，整日劳苦奔波，而韶华呢，不用工作，没有压力，一天到晚呆在家里吃吃坐坐的，竟然还有这样大的脾气，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

他越想越烦躁，唯有把自己沉浸到游戏中去，烦恼才能得到暂时的释放，这种释放其实也是一种逃避。他不想去想这些他无法解答的问题。

他在回头看到韶华回来的那一刻，心莫名地就软化了。韶华的脸被冻得雪白，嘴唇冷得淡紫，眼眶红红的，好像哭过，整个人像被霜打过似的，没有一点精神。她是如此的柔弱，这使他一下子产生了怜惜之意。

韶华一直睡到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才起床。林凯起床比她早，看见她起来了，忙不迭地给她去热牛奶，烤面包。面对林凯的这一番殷勤，韶华表现得很淡然。林凯跟她说话，她也有反应，但是只用最简短的语句回答他。家务她也照旧干，却少了那股子活力，好像那些事情只是不得不完成的工作罢了，她是出于义务去做，而不是感情。虽然她不再和他吵嘴，可是她那种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也让人很难受。

林凯后来终于忍不住，在两个人默默地吃着晚饭的时候，他突地放下了筷子，望住韶华道：“韶华，我有话想对你说。”韶华淡淡地“嗯”了一声，还是吃着她的饭。林凯道：“那天……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表的原价真的是一百多欧，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去商场看。我没有告诉你是打折买的，是怕你不高兴，以为我舍不得花钱买一块好的表给你。其实，我买这块表的时候也根本没有注意过价格……”他忽然住口了，他这话好象说得前后有矛盾，没有注意过价格，又怎么会清楚这表的原价？买东西不问价格，这肯定是不可能的。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这话说清楚，他的本意是想说，他买表的时候，并没有把价格的贵贱放在第一位，他首先在意的是表的式样是不是符合韶华的喜好。他于是接着又说道：“……也不是没有注意过价格，可是我真的没觉得价格很重要，我只是想买一块你喜欢的表。你之前喜欢的那只表要两百来欧，我怕我对你说这只表价格只要七十来欧，你会认为我小气，所以我……”男人的自尊心使他说不下去了。他的动机也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但是以这样一种虚报价钱的方式，本身就有些不够上品，不是摆得上台面的做法。他用恳切的目光看着韶华，希望她能够有所表示有所触动，他已经承认自己的确在这件事上做法欠妥。作为一个男人，此刻，他的尊严已降到最低。韶华的筷子和碗停在空中，她没有看林凯，也没有说话。默然了半晌，林凯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韶华缓缓地摇了摇头。又过了几秒钟，她开口了，音调不高：“你并不了解我。我并不是为了这点差价跟你生气，我只是因为你不愿意对我说真话而难过，我们是夫妻，有什么是不能够开诚布公的呢？何况是这么一件小事情。难道在你眼里，我真的是这么虚荣的人么？我要是真的那么虚荣，当初我也不会……”她没有把话说完。她当初嫁给他，丝毫也没有去挑剔他的家庭背景。婚后，她跟着他过着缩衣节食的日子，她不否认自己是羡慕那些锦衣玉食的生活的，但她也知道那样的生活至少现在不属于她，她仍然恪守着为人妻的本分，耐下心来等着他们苦尽甘来的那一天。

林凯想，我不愿意对你说实话，你应该自己想一想其中的原因。从前我对你是毫不隐瞒的，但是换来的却是我们无穷无尽的争吵。女人有时候是不能够接受真相的，他深有体会。其实，这问题的关键并不是出自真相的本身，而是，只要男人没有达到女人的要求，做的事情不能完全令女人满意，女人就会气急败坏地开始数落他。男人在受到多次挫伤之后，也就学会找出各种各样冠冕的理由来推卸责任，以达到“图个耳根清静”的目的。

虽然林凯的心里是那么想着，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想尽早结束他们之间的这场战火。他表情诚恳地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韶华本来还想对他说她昨天自己外出散心的时候已经原谅他了，但是后来他对她的这种不闻不问的态度又使她觉得很有些心灰意冷。她今天对他那样淡漠，实与此相关。不过，林凯的道歉像是在为这件事情圈上句号，宣布一切到此为止。她若是再纠缠下去，倒是她的不对了。她也就把话吞回到肚子里，丢给自己去消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