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候机大厅的时候,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韶华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慕尼黑的样子。虽然只是冰山一角。
一片低矮的白色建筑伫立在街对面,带着冬季特有的干净和清冷。这和韶华想象中到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的欧洲有着很大的区别。街上很少有人走动,四周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只察觉到偶有的鸟鸣声,还有那随着出口处开门关门时漏进来的室外清冽的空气。几位德国人走出了机场大门,坐上了前来接机的车,随着车门 “砰”的一声关上,韶华听到了一种回家的急切和轻松,还有一种到家的坦然和松弛。
突然,她就有点感慨,因为他们是真正地到家了。而她,一个异乡人,是不属于那里的。不属于那个“家”,她终于懂得,原来,一个国也是一个家。
坐不多久,林凯就来了。韶华远远地望见林凯穿了一件单夹克,一条牛仔裤,满脸笑容地沉沉稳稳地朝这边走来。林凯倒是没有多大变化。反是韶华,林凯笑着说她长胖了,看她穿得那么臃肿,就说这边室内都是有暖气的,大可不必穿得那么厚重。
接过韶华的行李,林凯带她去坐轻轨,德国称之为s-bahn的城市快车。韶华跟着林凯,四周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新鲜,当然也是冰冷的。她想如果不是身边有林凯,如果她是那种求学的学生,会不会有种茫然无助感?周边所有的字都是她不认得的。她就像一脚踏进了一个奇怪的纷乱的梦。事实上,当她坐在空荡荡的s-bahn车厢里,望向窗外的时候,恍若做梦的感觉汹涌而来。林凯说,是不是觉得一切变得太快了,只是过了24小时,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里。韶华心里对自己说,还不知道将来会在哪里,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列车平稳且轻快地驶过乡间平原。大片无垠的绿色像海洋一样在视线里舒展开来。不是国内列车沿途经过时常见的水乡稻田,这样类似于牧场的广袤的草原,让韶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是真的在德国,而不是在国内正做着一次长途旅行。那些天地交界处的尖顶红砖小农舍,也是充满了异国情调。偶尔,路轨会紧贴着某些农家小院擦身而过。那些在院子里做活的人似乎也司空见惯,并没有被呼啸而过的列车吓一跳,只是专心致志地埋首于农事。倒有点像国内农民的生活呢。韶华看见他们的穿着,粗陋质朴,脚上无例外地都套着高统的黑色大雨靴,雨靴上沾满了潮湿的黑黄色泥巴。脸上都有饱经风雨的沧桑。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不知是不是生活的辛劳,皱缩似核桃的脸颊上,没有多少笑意。
韶华第一次看到嬷嬷,他们穿着青灰色长及地面的袍子,头上裹着同色头巾,头巾一直披到肩下,胸前罩着一块白得刺眼的布。三四个人正坐在一户农家的小院落里悠闲地喝着茶,聊着天。
是真的到了国外了。韶华对自己肯定地说。不是梦。她从书中看到的国外的细枝末节在这个时候,一点一滴地渐变成了现实。她自问,是不是做好准备了,进入一个全新的生活环境?可是,没有答案。她的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无着无落的,她看了看林凯,他正微笑着注视着她。她的心多少安定了些。反正还有林凯在呢。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坐了s-bahn到了市中心的玛丽亚广场站,改换乘u-bahn,也就是地铁。这之前韶华见到的欧洲人也不过寥寥。可是上班时分的市中心就不一样了。如潮般的人们一下子挤满了她的眼,那样地突然,仿佛人潮随时会从她身上涌过去。
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装束,形形色色的头发,形形色色的体型,五花八门地在韶华身边幻影般闪现,人们的脚步匆匆来去,那样地赶,争分夺秒地赶,不知疲倦地赶。这样的节奏让韶华有点不知所措。在这样的氛围中,她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也觉到了自己的不同。她开始不自在起来,仿佛周围的每个人的眼角余光都瞥见她,然后心里暗暗地说,她来干什么?尽管韶华一再对自己说谁会在意自己呢。可是,那份不同是明摆着的。偶尔有被父母牵着手的欧洲小孩经过她身边时看她一眼。她想不出是不是该用排斥这个词来形容那种暗地里的眼光,可是,至少很显然地,算不上热情,也不是温和,只有冷淡,一味地,冷淡,还有永远也叫人琢磨不透的凝视。
上了地铁,韶华悄悄地把这种感觉告诉林凯。林凯笑她神经过敏。没有人在意你的生活。这是欧洲。
地铁过了几站,韶华的身边恰好有个座位空了,她刚要坐下去,林凯提醒道:“这是有加号的座位,你还是不要坐吧。”
果真,座位的上方清清楚楚地标着一个白色的十字。林凯告诉韶华:“有一次我无意中坐了这种位子,一个老太太上车,明明车厢里还有别的空位,但她就是非要坐我这个座位不可,还说这是法律规定的给老年人和残障人的专座,他们有权利请人让座。”
韶华听了有点不可思议,国内的车上老弱病残专座什么时候发挥过作用了?法律也根本不管这档子事情。权利和自由,是韶华在德国的第一堂课。虽然她不是很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样的权利,什么样的自由,可是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这边的生活,需要她战战兢兢谨慎小心地应付。她如同一个驾驶新手,提心吊胆地上路了。
出了地铁站,就是公交车站,非常方便。一个安排紧凑的公交系统,其实也是以人为本的具体体现。韶华注意到站牌下方有一张时刻表,清楚地标明每趟车到达的时间。她有些半信半疑的,真的会那么准是么?联想到国内的车,大多是等上半天才来的。有时候路上遇上堵车,或者交通事故,一个小时的等待也不是没有过。
可是林凯很认真地告诉她,如果不出意外,一般说来都是很准时的。即使有时候因为天气或者别的原因误点,也不过一两分钟的事情。所以通常,德国人办事情,会把时间扣得很准。这也就是为什么多数人脚步匆匆的原因吧。因为错过了一分钟,很有可能,就意味着,错过了一切。
韶华上了公交车才知道,原来这边公交车得自己按stop钮告知司机自己要下车。司机如果看没人要下车,而站台上又没有人等候,便呼啸而过。这边的公交车速度都很快,或许是为了扣准一分钟一站的标准吧,所以启动和停车都是那么迅猛。韶华差点被启动的惯性摔到地板上。可是也没有人嘟囔什么,韶华注意到有对老人也和她一样几乎摔倒,但是他们一脸平静。周围的乘客也是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如果是国内,估计早有快嘴的人把责怪声抛给司机了。韶华想,这就是国外,这就是德国吧。
下了公车,才发现,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雪来。好在家就在不远处,韶华和林凯紧跑慢跑地到了家门口。林凯刚打开这幢楼最外面的安全门,一股暖流就迎面而来。这股暖流既驱散了韶华的寒冷,也让她一直紧绷到现在的神经终于缓缓地疏松下来。跟着林凯走上三楼,右边第二间就是她的家了。她的小家。她在电脑前已经见过了林凯拍摄的照片,只是真实的家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小一点。一间房间,一个厨房,一个厕所,还有一个1平米见方的门厅。这就是全部。总共不过26、7平米左右。韶华刹那间有那么一点失望。因为从照片上看起来,那个房间是有30平米左右的。在国内的时候她还想着怎么把它隔开成两个小房间呢。现在看来,不行。不过,她的失望只是短短的几秒钟,很快,她就被林凯的拥抱融化了。
这就是我们的家,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林凯在她耳边喃喃地说。是的,这就是她的家了。一种奇异的暖流涌过全身,她的激情终于被林凯点燃了,她放任自己向林凯迎过去,或许是一种相依为命的依赖感,此刻,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或许将来很多年以后也是这样。在这个陌生的尚不知艰险的国度。她想她的生活就这样算是开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