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女人（23）

相亲地点是在一家湖畔茶馆。

一见面，木莲就对那男子开门见山道：

“听他们说，你挺忙的，是吗？”未及对方回答，她又接着道，“那我们也就不用多客套了，长话短说吧。我的年龄职业家庭背景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真人现在你也见了。如果你觉得我们不太合适的话，请直言。”

那男子闻言一愣。太意外。木莲的直截了当，直入主题，直言不讳是他前所未见的。

回过神来，他说：“也许我们——可以坐下来聊一聊——”这本是缓兵之计。

木莲却不领情：“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当然很乐意。但倘若是出于礼节，那就不必了。也节省了我们大家的时间。”

那男子低头略作思索，然后，他抬起头，微笑着对木莲伸出手来道：“谢谢你今天抽空前来，那么——我也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基于礼貌，临别时他将木莲送至附近的公交车站。

这大概是木莲有史以来经历的最速战速决的一次相亲，前后不超过十五分钟。因为实在是“一眨眼的功夫”，一切就已经完结了，以至于事后还让人有些如堕五里雾中的不真实的感觉——

这场约会，真的这么快就——结束了？

前往车站的途中，木莲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儿时常唱的那首童谣：找呀找，找呀找，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再——见！有些滑稽，有些荒诞，也有些辛酸。都是才起头就结束的故事。

虽然事先已经给自己打过一剂预防针，但是要说她因此而没一点失落也是假的。她到底还是有些微微的失望，当面对那男子与她握手言别的一刻。

其实，她之前也不是没想过，就将这次相亲同之前的历次相亲“同等对待”吧：带着虚情假意的微笑矜持端庄娴淑地坐足两个钟头，在洗耳恭听对方高谈阔论的同时，也没忘记适时地贡献几个或赞同或吃惊或同情或愉悦的表情，来配合话题需要。

一次相亲，就如同参与一场表演，她和他，都不容易。唯卖力演出，才能避免出现尴尬和冷场的局面。要顺利地杀死两小时的时间，也非轻松之事。尽管脸部肌肉为保持笑容而僵得有些难受，但为了营造一个的“尽欢而散”的表象，也只有咬紧牙关强撑。约会过程中，双方都给对方保留几分薄面，虽然心里清楚这很可能是一次“一去不复返”式的见面，告别之后，你我从此陌路。

但她到底还是临时变卦了。一向性格平和低顺的她，在这个晚上，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说话直率而冲动，不顾后果，不计得失。

究其原因，木莲此次的一反常态，多少和她带点赌气的情绪有关。就在赶来赴约前，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她无端端的得了一个刺激。

当时，她正手里拿着一个鸡爪，一面津津有味地咬着，一面频频眺望车来的方向。冷不防地，耳边传来一句问话：“大妈，请问一下，您这卤味在哪儿买的？”

开始没在意，直到对方问第二遍。回头一看，是一对年轻情侣，不超过二十一二岁的，穿着打扮很时髦。那女孩子，头发全部染成金黄色，粉红色的外耳廓上，一排亮晶晶的耳钉，在阳光下异常扎眼。哦，她还重重地涂了蓝色的睫毛膏呢。问木莲话的是男孩子，骨架子很瘦很薄，双手插在裤兜里，故作漫不经心的神气，但眼底还是干净和未经世事的。

“——”木莲看着他，一时反应不及。大半截鸡爪被截留在唇齿间，进退两难。

“大妈，”年轻人倒念念不忘礼貌，声声唤得热络，“那地方离这儿远不远？”

“哦，哦，不远。是在……就在前面菜场买的。”回过神来的木莲急忙将鸡爪吐出来道。

“谢了，大妈。”这一双小情侣很高兴地揽肩环腰远去。

大妈？木莲喃喃自语。他们喊她——大妈？她有点转不过弯来。在木莲的概念里，“大妈”是四十岁以上身肥腰肿满脸黄斑手拎菜篮子的中年妇女的称谓。难道，在外人看来，她已经像一位“大妈”了么？

多可怕！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她看起来有那么老么？老到比二十出头的人长出一辈的地步吗？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深深地陷在“大妈”二字所带来的震惊和震撼中不能自拔。

也许，他们不过是顺嘴随便喊罢了。她找出各种理由来安慰自己。不能当真。不然，他们能喊你什么呢？大姐？阿姨？还不是一样么，总之都不是什么年轻的称呼。唉，真烦。这三十来岁不尴不尬的年龄。

呀，岂止呢，还有这三十来年庸庸碌碌的人生！

坐在公交车里，她仍然无法平静下来。大龄生活的烦恼，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她想到了自己在找对象上所走过的漫漫长路，尤其是近几年所经历的一次又一次可笑可气的相亲遭遇；想到了身边的人们背地里对她的评价——“好高骛远”；想到了年逾三十后种种的不如意。越想越不忿，同样是三十岁的人，为什么男人就可以像陈年佳酿，越来越受捧？比如今天去见的这位，二十来岁的漂亮姑娘排着队让他挑拣。相亲堪比选美。而女人呢，毫无例外地，一旦过了三十，就给人“完蛋了”的感觉。而三十未婚的女人，那就更是落市的菜——没有人愿意光顾。很明显，今天的这场约会，在旁人的眼里，最后的答案无非是：他要不要她。是的，是——他要不要她，而不是，她要不要他。这是不公平的！木莲的自尊心使她愤愤不平，凭什么他就高人一等？凭什么他就揣着优先决定权？凭什么他就必须配个年轻靓丽的伴侣？虽然他的自身条件比她强，但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激动之余，木莲想起了《简•爱》中的名句，于是反复默诵以此自勉。

在这种极度的心理愤懑不平衡之下，加之“大妈”二字带来的郁闷后遗症，木莲对那剑桥博士说出那么一番“快人快语”的话，也就不足为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