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13)

借着夜幕的遮掩,林翠的出逃并没有引起村民们的注意。

正是晚餐尾声时分,家家户户的窗子里,点着灯,锅碗瓢盆发出丁丁当当的响声。路上并没有多少人。

她只能凭着直觉和依稀的记忆往来时的路狂奔。她不敢走村里人来人往的大路,尽挑那些屋后溪边无人的路走。终于,她找到了上山的路。

她气喘吁吁地跑着,不时地有树枝刮过她的脸颊,辣辣地疼。山路上的小石头硌着她的脚底心,将血泡割破,疼得钻心。她顾不得了,一气不歇地跑,疼痛对她来说,已经置之度外,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跑!跑!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耳边只剩下了呼呼的山风声,和树叶簌簌地抖动声。似乎整座山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村子不知道被她甩了多远,四周没有一点灯光,黑暗融入了空气中,将山林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妖魔鬼怪像是随时都会出没,这样的黑魆魆,连树木的影子也是张牙舞爪的,万分狰狞。

她在山中转来转去,最后转到了一条三岔路口上。她停下来。哪条路都像是出山的路,哪条路又都不像是出山的路。她每条路都走了几步,但都退回来。怎么办?她绝望地发怔,她怕选错路,又会绕回到村里。

抬头看天,零星的几点星星在天空中发着微弱惨淡的光。她不会通过星象或者植物来辨方向,她的地理学得不好。

最后,她选了一条笔直往前的路。因为她的耳畔隐隐传来狗吠的声音,随着风若有若无地飘过来。也许是他们发现她逃走了,追来了。没有时间容她多想,她只好继续奔跑起来。

山路走势慢慢向下,终于,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条灰白色的公路,她心中一喜,知道自己走出了山。公路的一端似乎连着一个镇,遥遥地望过去,点点灯光,万家灯火的样子。

到了镇上,就可以打电话了。她朝镇子跑去。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镇,此刻正热闹着,商店没有关门,一些卖菜的农民也没有收摊。小吃店,钟表修理铺,服装店,理发店,五金铺,杂货店,食品店应有尽有,接待着饭后闲逛的小镇居民。

林翠怕遇上村里的熟人,所以,低着头疾走,躲躲闪闪的,尽量不与人打照面。去哪里打电话呢?她身无分文。她不敢随便去求助某个陌生人,被拐之后,她学会了万事谨慎小心,不再和陌生人打交道。茫然四顾间,她看见了镇政府的办公楼,一颗巨大的红星像勋章一样庄严而醒目地挂在办公楼的正面墙上。她走过去,隔着铁栅栏往里看,早过了下班时分,整幢办公楼黑漆漆的。她犹豫着,没有人办公,她得去找谁呢?

“姑娘,有事吗?”门口值班室里有人探出脑袋来,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伯。

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她鼓起勇气,走上前去,说,我想报案!

“报案?怎么?被偷了?这里是镇政府,不是派出所。你往前走,看到十字路口往右拐,那里是镇派出所,你得去那里报案。”老伯很热心地指点着,他看着林翠一脸仓皇失措的模样,心里想,多半是遇上坏人了吧。

林翠来不及谢他,就朝派出所的方向跑过去了。

派出所里的民警大多已经下班。值班室里,只有一胖一瘦两个民警在留守。胖的叫方志祥,四十岁,原先是附近村里的治安联防队副队长,后来联防队被撤销,他也就通过亲戚关系进了镇派出所当民警。瘦的叫周坚民,二十一岁,今年才从警校毕业分配来此。

林翠进去的时候,方志祥正在看报纸,上面有最新的彩票中奖号码,他一个一个神情紧张地核对着。周坚民埋头正写着什么。他们并没有看见她走进来。

林翠看见他们的警服以及警徽,忽然间百感交集,忍不住,要哭出声来。她找到了保护伞了!原本一直惶恐不安敏感易惊的心,此刻终于得到了抚慰。

“有事吗?”周坚民听到动静,首先抬起头来。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全身落魄且污浊,看样子是走了很长的路,她的上衣被锋利的东西划破了几道口子,脸颊也被划破了,几道新鲜的血痕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一条牛仔裤已经毁损的不成样子,她光着脚,脚趾红肿,整只脚被污泥和变干发黑的血迹包裹着。她就这样蓬头垢脸的站在他面前,一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

林翠张了张嘴,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什么事?”方志祥将视线从报纸上恋恋不舍地挪开,他的彩票一个没中。

“我——”林翠才开口,便忍不住“哇”一声哭出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坐下,好好说!”方志祥指了指办公桌边上的凳子。

林翠的脚一软,差点跪下来。周坚民上前来,将她扶到凳子边上坐下,然后,给她倒了一杯水。

林翠定了定心神,这才断断续续地讲起了离家出走被骗被卖的经过。周坚民紧皱着眉头,强抑住愤怒的情绪,在如今这样文明的社会里居然还有这种事情!虽然报刊杂志上他也看到过这样的事情,可是从来都只是当作一个故事一个小说来读,今天是第一次亲身面对。

方志祥一脸平静,好像这件事情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实在是见惯了这种事。听完了林翠的讲述,他说:“这样吧,你今天暂时先在隔壁的房间里休息。我们还要和你家里以及江苏盐城公安局联系一下。看看你说的情况是否属实。如果一切都是事实,那么你明天就可以回家了。”然后,他站起来,让周坚民将林翠带到隔壁的房间里去。

办公室只剩下了方志祥一个人。他坐在写字台前,注视着面前的电话机,想了想,拨通了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