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枫铃酒廊的下午（出版）

这个夏天，一切似乎开始变得漫长而且无聊。昨夜，我又做了梦。梦里，我自由地飞翔在空旷的天地间。飞着，飞着，突然间，失重般迅速下坠，眼见大地扑面而来，我又惊又骇，醒了，一身冷汗。

我不止一次做过这个飞翔的梦。梦是一种潜意识。谁讲过这话，好像是弗洛伊德？或许，我是真的很想飞。飞到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是我这辈子也去不了的地方。最终，栖息在一个人的心上。

——题记

这个城市总在六月充满了躁动不安的情绪，蝉躲在阔大如伞的绿荫里不知疲倦地聒噪。小檬一个人走在午后两点的体育场路上，像一尾快要脱水的鱼，无奈、疲惫而又焦渴万分。想象中，自己就如一粒小水滴，在炽热的骄阳下无处逃遁，正慢慢被晒干，蒸发。一定要赶紧找一处清凉的地方安顿自己。小檬坚定地高声对自己说。

小檬在一团如蘑菇般小小的绿荫下停住了脚，她左右张望了一番。周围的景致很熟悉，以前好像来过。小檬依稀记得这附近有一家叫“枫——”什么的酒廊，藏在一条小小的巷子里。小檬努力地想了一会儿，终于记起了酒廊的名字——枫铃酒廊。其实，在离小檬站的地方不远，就有一家临街的茶馆。可小檬已经打定了主意非去枫铃酒廊不可。小檬一直随遇而安，然而那个下午，她固执而又倔强地顶着烈日穿梭于宝善桥一带的小巷间，为了找寻一家小小的叫做“枫铃”的酒廊。

小檬终是凭着那一点浅淡的记忆找到了枫铃酒廊。在推门而入的时候，小檬特意看了看贴在玻璃门上的招牌，她试图找到一种5元钱一小瓶的中华啤酒。酒廊里很安静，这样酷热的午后几乎没什么人来。隐隐约约从四面角落里流淌出如水般轻柔曼妙的音乐，篾制的窗帘将阳光撕成极细的一绺一绺洒进来，使得这里的气氛更像是黄昏。小檬径直走到靠窗的那张桌子前。小姐,有5元一瓶的中华啤酒么?这是小檬坐定后的第一句话。侍应小姐微笑着点了点头。小檬说给我来一瓶,再要一杯西瓜汁。迎着侍应小姐眼里毫不掩饰流露的惊诧与不解的目光,小檬轻轻地解释,有个人,他喜欢这种酒呢。

什么都没有改变。小檬环顾了一下四周,她对此很满意。小檬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然后,她站起来,走到摆放书籍与玩具的架子边上上下下寻觅了一番。很快,她的眼里溢出一种惊喜,仿佛一小簇火苗在那里闪烁跳动,她满心欢喜地抱着那种叫做“积木塔”的木制玩具回到座位里。

侍应小姐将西瓜汁与啤酒端了上来。小檬很仔细地端详了那个小小的墨绿色的啤酒瓶子,耳畔突然响起了一个人说过的一句话:墨绿色是回忆的颜色，酒里夹带着甜蜜和优伤。小檬将斟满酒的杯子推到桌子对面。假想之中,小檬觉得似乎不是自己一个人独饮,对面虚无飘渺的坐着另一个人。小檬的心抽痛了一下,她的记忆里出现了一个名字,仿佛阴魂不散似地缠住她,小檬的心沉了下去……

三年前,小檬还是一所师范学院三年级的学生。由于专业的缘故,小檬经常跑到另一所大学的人文学院去听讲座。有时候一听就是半天。周围都是陌生人，所以，小檬常是安安静静坐着。如果不是晏峻的出现,也许,小檬会一直做个安分守己,彬彬有礼的好听众吧。

那是六月里的一个下午,小檬和往常一样到演讲厅挑了一个角落的座位坐下。主持讲座的是个中年男子,讲座的内容是关于金庸以及他的武侠小说在当今社会的意义。小檬并不太喜欢看金庸的小说,所以,听了不一会儿,她的注意力就开始分散了。就这样她听到了隔了几个空座位坐在她左手的一个男孩子对讲座内容的即时评价。小檬觉得这些评论虽然有些偏激,可是,听来也不无道理。那男孩言谈颇是幽默,听着听着,小檬忍不住笑出声来。男孩听到笑声,转过头来看小檬。小檬红了脸,捂住了嘴,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男孩。男孩很瘦,一脸的傲然与不屑,他看小檬的眼神是淡漠的,嘴角还带着一丝轻微的嘲弄般的浅笑。小檬不知怎么就恼了起来,她觉得她的自尊心正在受人奚落。于是,当男孩再一次自言自语时,小檬抓准时机毫不客气大肆反攻,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地把他的观点驳得体无完肤。男孩很奇怪地再次转过头来,认真而又耐心地听小檬把话说完,然后,他就笑了,竟很温和,他说,言论自由嘛。小橡望望男孩,其实,男孩微笑的时候还是蛮亲切的。

就这样,小檬认识了晏峻。

小檬后来就常能在听讲座的人里看见晏峻。晏峻见了小檬就大声招呼,小檬便走过去坐在晏峻身边。小檬和晏峻的谈话方式就像他们认识的第一天那样,简单直接毫无避讳。小檬总是和晏峻争论,两人各抒己见,针锋相对。可是,争到最后,小檬和晏峻总是撑不住齐齐大笑。讲座休息间歇,晏峻喜欢给小檬讲笑话,每每才开了头,小檬就抢先把它说完,然后,晏峻故作沮丧,把小檬逗得笑弯了腰。小檬觉得她和晏峻仿佛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似的。他们是真的很有默契。

那时晏峻正在读研究生,家又在外地,小檬也是学生,两人口袋里都没什么钱。有时听完了讲座,晏峻请小檬去喝冷饮。常是晏峻推着车,小檬跟在一边,顶着太阳,走上一大段路,去枫铃酒廊。晏峻就要5元钱的中华啤酒,给小檬叫了一杯西瓜汁。可是,小檬很快乐。他们常常在那里一坐就是半天。小檬最喜欢和曼峻玩“积木塔”。这是一种往高处叠加积木的游戏,谁把积木碰翻了谁就算输。小檬和晏峻约定谁输谁请晚饭。小檬总是赢,于是晏峻就又推着车,和小檬走回学校。小檬后来猜想也许晏峻是故意输给她吧。食堂的饭菜很粗陋,可小檬却一脸高兴,吃着吃着,小檬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于是就对着晏峻傻傻地笑。晏峻呢,严肃地拍拍小檬的脑袋,好好吃饭。小檬的心里渐渐萌生了一个念头,这念头关于天长地久。

临近期末的时侯,讲座停办了。晏峻和小檬互相留了地址和电话。因为忙于应付各种考试,小檬回到学校后没有给晏峻打电话,晏峻似乎也挺忙,没有和小檬再联络。

暑假来了。小檬坐在家里望着窗外发呆，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晏峻。有半个多月没联系了,晏峻他在做些什么呢。小檬急忙翻出晏峻留下的地址,看着上面的字,她默默出了一会儿神。小檬想到了他们那么多次有意思的斗嘴,那些一起度过的愉快的午后,小檬忍不住笑了。然而,她转念一想:晏峻会不会把她淡忘了呢?这很有可能啊。他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恐怕连24小时都不到呢。她要不要去看他呢?

傍晚时分，小檬拎着一只西瓜出门了。一路上,小檬竟有些紧张,她翻来覆去地想一个问题,见了晏峻,该说些什么呢。想象中,小檬把西瓜放在门口,然后敲敲门,等晏峻出来开门的时候,小檬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一般飞快地逃走了;或者,小檬敲敲门,晏峻出来开门,小檬没心没肺乐滋滋地大喊：吃西瓜啦！可是,如果晏峻礼貌地谢绝怎么办?小檬矛盾着思忖着终于还是来到晏峻住的研究生宿舍。站在晏峻的门前,小檬抬头敲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敲了下去,很轻的三下：笃笃笃。怯怯的。屋里没有动静。小檬又敲了三下，屋里仍是没有人来开门。晏峻不在。小檬忽然有点失落。她把西瓜放在门口后下了楼。小檬绕到阳台那一面,二楼晏峻的屋里漆黑一片,只有他的衣服晾在阳台上,被风吹得一晃一晃。小檬看了一会儿,惆怅地离开了。

小檬没精打采地回了家。冥冥之中,小檬希望晏峻能知道她来过了。小檬开始等晏峻的电话。

第二天的中午,晏峻往小檬家里打电话。小檬一个劲地笑,晏峻说什么事那么乐呀？小檬说没有没有。心里却只念着一句:他没忘了我呢。晏峻说昨天是不是你来过了？小檬心一动。嘴里却说没有啊,怎么了？晏峻说有人昨天在我门边放了一个西瓜，我以为是你呢。小檬说是么,也许是田螺姑娘吧。晏峻笑了,说也许吧。

小檬后来就总选晏峻不在的时候去他那里,有时在门口留一袋水果,有时就留一些生活必需用品。晏峻一定用得着。小檬满心欢喜地想,满心欢喜地离开。晏峻隔三差五会打一个电话过来,于是,小檬就一门心思地与晏峻高兴地斗嘴。晏峻再也没有提到门口东西的事,小檬也就没有说。只要晏峻快乐就好。小檬满足地叹了口气。

盛夏快结束的时候,晏峻一次在电话里对小檬说,小檬,我知道谁是田螺姑娘了。小檬支支吾吾地问是谁呀，你怎么知道的?晏峻神秘地笑笑,说今晚有空么,我在枫铃酒廊等你,不见不散。挂了电话,小檬猜了半天,她想不出自己什么地方穿帮了。许是心有灵犀呢。小檬兴高采烈地赴约了。

小檬到的时候,晏峻还没有来。晏峻的朋友们先看到了小檬,于是就招呼小檬一起坐。朋友们盯着小檬,打趣道：会不会是你呢?小檬不明白，一个朋友说晏峻今天要介绍我们认识他的女朋友。他说，大家见过面。小檬的脸涨得绯红,嘴上说你胡说什么呀。心上绽开一朵朵温柔的花。

正闹着,晏峻一路高声笑着喊着大伙的名字过来了。小檬站起来,刚要笑着迎上去，晏峻说,来来来,给大家介绍我的女朋友罗珞。晏峻身后于是出现了一个很秀气的女孩子，她大方地笑着,望着晏峻，一脸的幸福和骄傲。晏峻接着就很殷勤地为罗珞一一介绍他的朋友。

小檬的手一直紧紧抓住椅子背没有离开。她对自己说,别哭，这又没什么不好。晏峻给罗珞介绍小檬时说，这是小檬,特爱闹，你就叫她闹闹吧。罗珞微笑着对小檬点点头。罗珞说我觉得你挺文静的呀。小檬心里其实痛得要命,可她得笑着,她告诫自已说一定要若无其事,一定要镇定自若。她说,是啊,是啊,晏峻就爱开玩笑。

晏峻说，你们应该见过她,学生会举办的那些文学讲座多半是她组织的。在朋友们的闹哄下,罗珞不好意思地承认自己很久以前就喜欢上晏峻,闲暇时常以学生会工作的借口去研究生宿舍,只为了能邂逅晏峻,有时遇上了,却脸一红一溜烟地跑了。晏峻后来才知道罗珞是专门等他呢。趁罗珞去洗手间的时候，晏峻说罗珞其实挺善良的。尽管她不承认，可我知道,肯定是她一直在暗暗给我送东西呢。有时是水果,有时是生活用品,放在门边。人家关心了我那么久,可我却是最近才从她一个朋友那里知道她的心事,你们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太迟钝了点?晏峻又说,小檬你说对了,罗珞就是田螺姑娘。

那天，后来的事小檬就不记得了。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出的酒廊,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家,只记得一回家她就呼呼大睡,却一个人在半夜里,清醒地流泪。

再后来，小檬就和晏峻失去了联系。晏峻沉浸在幸福里,也没有给小檬再打过电话。小檬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这个城市并不大,可小檬和晏峻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重逢上。

这个六月的午后,小檬独自坐在枫铃酒廊里,一个人静静地喝着饮料,想着过去的时光。角落里,轻轻传出一首歌:

爱在舌尖,难吐难咽,都在一念之间

想继续伪装坚强的,只会苦了自己

为爱情而软弱低头

真的那样难么

永远徘徊在说与不说,爱与不爱的空当里

忘记了放手去爱是什么滋味的人

等于放弃他这一辈子 可能只有一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