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慕尼黑(22)

两天后就是周末,这顿饭就安排在周六的晚上。周六一大早,李薇月和顾蓓就到超市里买菜,然后马不停蹄地回到宿舍,洗、切、炖、煮、炒,忙活了一个下午,总算在方震华到来之前准备就绪。客厅简陋的餐桌上摆了五菜一汤,热气腾腾地,有白斩鸡,有胡萝卜肉丝,有酸辣豆角,有地三鲜,还有椒盐排骨和一碗番茄蛋花汤。

方震华倒也吃得赞不绝口。菜大多是李薇月掌勺儿的。方震华不停地称赞李薇月的能干,让顾蓓听了脸微微有些拉长。

席间,方震华谈起了自己在德国这些年的生活经历。他是国内本科毕业后来德国的。最初是在原东德的一个小镇上念德语,那个小镇因为住着一群极端仇视外国人的光头党,所以治安特别乱。特别是到了晚上,外国人简直不能出门,因为稍不留神就可能遭到那些手持利器成群结队的新纳粹主义分子的袭击。他自己尚算幸运,但是和他同班的一个土耳其男同学就在晚归的路上受到三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的攻击,不仅把他的身上的财物洗劫而空,还把他踢打了一顿,幸亏被住在附近的居民看见报了警,才保住了性命,否则真的是难定生死。李薇月和顾蓓听了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那么可怕?她们不免暗自庆幸没有生活在原东德的地区。

虽然现在东西德合并了,但是两边经济基础到底是不平衡的。东德的生活水平和物价水平都比西德低得多,比南德更是相去甚远。因此很多来德国留学的学生都会把原东德的一些学校作为首选。学语言就更不用说了,哪里学还不是一样,当然是越能够省钱的地方越有吸引力。

方震华后来能够来慕尼黑,也是非常偶然。就在那个土耳其同学出事后不久的一天,他在街上购物的时候遇见了两个从慕尼黑来东德游玩的中国男子,对方向他问路。或许是这个小镇中国人实在太少,加上一问之下得知大家都是老乡,顿时热络起来。方震华陪着他们在小镇上玩了一天,临别时互相留了联系电话。

那两个人是在慕尼黑开旅行社的,后来因为业务拓展关系需要招聘一些人手,就想到了方震华,觉得他这个人比较活络,也很好打交道,再说又是老乡,于是就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兴趣来旅行社工作。方震华当场就一口答应下来,他是巴不得早点离开那个鬼地方。他那时拿的还是学生签证,经过一番周折,后来终于换成了工作签证。

“那你工作多少年了?”顾蓓等不及地问。李薇月也很想知道方震华是否真的拿到了长期居留。两个人用一种急切的目光注视着他,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差不多有四五年了吧。”方震华想了想回答。“那么你已经拿到长期居留了吧?”李薇月装出不经意的样子问,同时去搛一块椒盐排骨,以此掩饰内心的些许激动,但不知怎么的那块排骨特别地油滑的,半天也没有搛起来。“我正在申请当中,估计今年下半年会有确实的消息了吧。”方震华道。“我想——总应该没什么问题吧?”顾蓓一边观察他的脸色一边笑着说道。“这个也难说。”说了这一句,他就开始举起碗“咕嘟咕嘟”地喝汤。

“哦。这样。”顾蓓说时看了李薇月一眼,目光里明显地含着失望。李薇月只当没看见。“不过,我想只要手续齐全达到居留要求,一般来说是没有问题的。毕竟长期居留不是入籍,对于入籍,他们的审核就严格多了。”方震华把碗放下,用餐巾纸抹了抹嘴巴,接着道。

吃完了饭,又坐了一小会儿,后来同住的三个男生外也出归来了,于是方震华就起身告辞离开。李薇月送他去车站。

“你们五个人一起住?”走在路上,方震华问。“嗯。”李薇月点点头。“我还以为就你们两个女孩子住在一起呢。你们男男女女这么混住,多少拥挤呐,而且也不方便啊。干嘛不搬出去?”方震华的语气里有点不赞同的意思。

也许是很久都没有人对她的生活表示关心了,加之对方震华也已有所了解,于是,李薇月便把来德国的前前后后包括如何上了中介的当约略地对他讲了一讲。

方震华听了很是愤愤不平,“他们怎么可以这么乱来?难道国家不管么?你为什么不去告他们?”李薇月说:“我现在只希望原先那笔五千欧的学费能够退回来,其他的就算了,就当花钱买了个教训。再说我也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和他们磨耗。”“嗯。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德国毕竟是一个讲究法制的社会。明目张胆地贪污那么多钱,我想那所学校还是不敢的。说到底为了这些钱去坐牢或者被遣送回国,终究是有些得不偿失的。”方震华安慰她说,“我在法律界也认识一些朋友,如果你将来需要一些法律上的帮助,告诉我,我可以替你联系他们。”李薇月很感激他。路灯下,方震华的脸朦胧而柔和,李薇月想:他其实也并不很难看呢。唔,要是他长得再高一些就好了。

晚上熄灯前,顾蓓躺在床上发出长长地感叹:“没有想到方震华竟然是那么矮小的一个人,唉。我怀疑他到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呢。”李薇月维护他道:“你也不要小看人家,我觉得他这个人还是很能干的。他能认识那么多朋友,说明他很懂得如何与人打交道,现在这个社会,会交际的人才是最吃得开的人。”

顾蓓好像没听到似的,继续接着自己的话道:“不过,他要是拿到了长期居留的话,那就不一样了,最好是拿到国籍,我猜到时候想要嫁给他的人肯定是一个连呢。”

李薇月说:“为了一纸居留证而随随便便地嫁个人,这种想法本身就很可怕,说句不好听的,简直跟自虐差不多。其实我挺瞧不起这种人的。”顾蓓冷笑了一声道:“我就不相信假如某天真有那么一个机会放在你面前你会不动心!”李薇月说:“反正我认为一个人的人品比他的外貌以及附加条件更重要。何况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就算忍得了一时,也忍不了一世啊。再说了,对方会那么笨,看不出你嫁他的目的?”

“各取所需啰。何况结了婚还可以离婚嘛。你没看见现在结婚离婚跟吃饭一样平常么,谁在乎?”顾蓓打了一个哈欠,然后翻了个身,把背对着李薇月顾自睡去了。

李薇月却睡不着了,刚才那一番话与其说是反驳顾蓓,倒不如说是在反驳内心里的另一个自己——那个支持顾蓓声音的自己。那个自己化成了某种来势汹汹的念头,让她有点招架不住的狼狈,她知道它是不道德的,它在向她的良心挑战。它带着一种自信的笑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瞅着她,看她能够支撑多久。

可是她也知道,她是打压不了它的。它就像一只嗅觉灵敏的动物,一旦跟定她了,无论多么远的路,它都总有一天会找回来的。她突然觉得非常可怖。

5 thoughts on “一个人的慕尼黑(22)”

  1. 每一篇都是那么的精彩,丽雯,只见你贴文章了,也不见你留言了
    最近是不是很忙很累,要注意身体哦

  2. 可是她也知道,她是打压不了它的。它就像一只嗅觉灵敏的动物,一旦跟定她了,无论多么远的路,它都总有一天会找回来的。她突然觉得非常可怖。
    这句话,似曾相识哦。

Comments are clo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