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凯来电话之前,她似乎已经把情绪调整好了,她对自己说,他辛苦了那么一整天,还能怎么要求他呢?在电话里听到林凯的声音的霎那,她内心一阵欣慰,她想:“果然他心中还是有我的。”她不由地想象着林凯今天上午是如何心神不宁地牵挂着她,好不容易趁着午休时间抽出身来,给她打了电话。不过她到底没有展露欢颜,因为她还是很想得到他的慰藉的。加之她那样凄凄凉凉地哭过一场,要说已然忘悲转喜,也是不太可能的。
她预备着他问起昨晚的事,她其实也很想对他一吐为快。她现在的听众大概也只有他了,不对他说,她还能对谁去说呢?难道向国内的父母和旧友说么,打个国际长途只为了告诉对方自己做了一个噩梦?想想也有点矫情。
她一开始没有立刻告诉林凯夜间悲戚的原委,也是有那么一点嗔怪的情绪在其中。可是,后来她说了,但林凯对于她梦哭的平淡的反应却是让她很有些怅然。
放下电话后,韶华独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呆愣了几分钟。然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回到餐桌边继续吃她的面了。
晚上,林凯回来,也没有再提起这桩事情,在他,大概是认为一切早已经过去。他一边吃饭一边对韶华说着白天工作上的事,“……明年年初组里项目申报,所以这段时间我得多写点论文。……如果能够在国际性的研究杂志上发表,那么对项目的申请是很有帮助的。……卡塔琳娜说,去年年底,她为了申请到今年的课题,写了好几篇文章。……要是申请失败了,她的经济来源也就没了,必须去外面找份工作,边工作边读书。……她今天吃完中饭,也没和我们大家一起喝咖啡,说是要省钱……,她现在就在等结果……,后天就知道有没有申请到了。”卡塔琳娜是林凯的一个女同事,和他在同一个研究小组的。
韶华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每次在饭桌上聊天,除了实验室、课题、同事,林凯就没有别的话题可说了。事实上,他的活动范围也就局限于家和学校,更确切地说,是家、校食堂和实验室。
林凯把自己的话说完了,看韶华一直低头吃饭,便笑着问道:“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出去?”韶华心里想,我昨晚哭过那么一场,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倒像一个陌生人似的问我今天过得怎么样,可见你说这话不过是敷衍塞责罢了。她只简短地回答道:“没,就在家里。”他们两个的生活本来就不是丰富多彩的,有限的谈资三两下便说尽了。林凯一时也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可以说,加之韶华对他的话回应的热情度不高,因此,他也就不再言语了,一门心思地吃起饭来。
过了一会儿,韶华突然道:“你们那个项目后天就知道申请结果了?”林凯被问得一呆,随即明白过来,笑道:“不是我们那个项目,是卡塔琳娜她的项目,我说了半天,你都没听吗?”韶华放下碗,站起来道:“我吃完了,你快点吃吧,就听你一个人在那里说个不停,我还等着你吃完了去倒垃圾呢,天这么热,不早点去倒掉,很快苍蝇就来了。”
在厨房里洗碗的时候,林凯想起来道:“今天吃中饭的时候卡门向我问起你。”韶华听了一愣,道:“卡门是谁?”林凯道:“你怎么忘记了?就是上回我们去教授家参加生日晚会,和我们坐在同一桌的那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子,你后来还跟她说了一会儿话的。”韶华道:“哦,原来是她。她怎么会问起我来了?”林凯道:“她说现在是德国的夏季打折特卖时间,她怕你不知道,所以特地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她还说,如果你想买什么的话,就要赶快,不然过了这段时间,很多东西又会恢复原价了。”韶华道:“那我过两天去看看。”林凯道:“嗯,你去看看,你之前不是想买鞋子吗?也幸亏那个时候没有买,不然多吃亏?你现在一定要后悔了。”韶华没有接口,她把洗干净的碗一只一只地很仔细地放到碗橱里去。关上橱门,她才不紧不慢地说:“就怕喜欢的早已经被人买走了,哪里还轮得到我。”林凯笑道:“鞋子每年都有新款上市,你到时候又会喜欢新花样了。”他心里面想:女人嘛,就是喜新厌旧的。买东西,不过是图个占有感,等到三五天新鲜劲一过,再贵的东西也闲置一旁了。
德国每年有冬夏两次法定打折期,历时一个月左右。几乎所有的大小商号都在同一时间展开了价格战。平日里那些不二价的商品到了这个时候便开始以较低的折扣价狂抛狂售。很多当地人一早就开出了购物清单,只等着商店价格一降,马上冲上去抢购。
韶华这一天因为家里的酱油用完了,要去市中心的亚洲超市买,所以也就顺便去逛玛丽亚广场的购物街。
这天并不是周末,可是购物街上的人竟然比周末还多。每家店的店堂里,望进去,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人挤人的,收银台前排起了弯弯曲曲的长龙。韶华看见不少人提着好几个品牌专卖店的购物袋满载而归。她不仅偷偷地咂舌:这种买法,简直就像东西不要钱似的!
她随便走进几家服装连锁店去转转。开架的货柜上,衣服裤子一片狼藉,仿佛经历了大扫荡。她随意地翻检了一下,很多款式都是尺码不全了,大多只剩下极小码或超大码留在那里无人问津。这说明打折期已经进入了尾声。韶华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她又去鞋店看。结果也是同样。
预备打道回府前,她想起不日即将开学,不知道书店里有没有打折的德语语法书,也许可以去买一本来作参考。虽然她才处于语法的入门阶段,但仅只学到的那点规则和变化就已使她晕头转向了。
玛丽亚广场一侧有一家很大的书店,韶华循着楼层的介绍指示找到四楼。那里有一个角落专门是卖有关语言学习的书的。她站在那里一本本地翻看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听到有人在说话。她也没有注意,只管拿着一本中译本的德文语法书在那里看着。直到说话的人走到她身边来,用德文向她说了声“劳驾,请让一下!”她这才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咦?”了一声,然后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怎么那么巧?”原来那人是曾雪峰。曾雪峰是陪着他的一位朋友来这里买书的。当下他就把他的朋友介绍给了韶华认识:“这位是西蒙,我刚到德国的时候就住在他家。他人很好的。”对西蒙,他只说韶华是他的一个朋友,也是从中国来的。
西蒙是典型的日耳曼人,浅金色曲卷的头发,高而弯的鼻鼻梁,宽阔的肩膀。他的个子很高,衬得韶华陡然缩小了一个尺寸。他看上去年龄并不大,三十来岁的样子。还没等韶华向他打招呼,他就已经主动用中文对韶华说了一句:“很高兴看到你!”韶华一怔,曾雪峰笑着给她解释道:“西蒙的中文很不错的。”
西蒙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和一本笔记本,顾自在那里写起字来,他写得很慢很认真,写完了,拿给韶华看:“这是我的中文名字。”韶华看到横线条的纸上,方方正正地写着三个大大的字——施西蒙。一笔一划都很粗壮结实,像用火柴搭起来似的。特别是“施”字,左边的“方”大得不像是偏旁,倒像是一个独立的字了。韶华看了忍不住笑起来,她点点头道:“写得很好呢!”西蒙又把笔递到韶华面前,脸上满是期待的微笑。韶华不解其意,曾雪峰笑道:“他想知道你的名字呢!”韶华于是接过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西蒙在一旁一边看一边模仿着用食指在自己的手心里写,像一个虚心求教的小学生。
韶华把笔记本还给他,道:“我这个名字很难念。”却没有想到,西蒙一下子就读出了声,倒让韶华很吃惊。西蒙道:“我认识七千多个中文字呢!”语气间很有些小小的得意。韶华笑道:“那你比我厉害多了,我认识的德文单词可能连七百个都不到呢。”西蒙道:“不敢当不敢当,我的中文也只是马马虎虎,马马虎虎。”他一脸谦虚的样子让韶华禁不住笑出声来。
曾雪峰问韶华道:“怎么,今天一个人来买书?”韶华笑道:“我想买本语法书。”曾雪峰道:“为什么不回国买?”他指指韶华之前翻阅的那本语法书,又道:“这书国内也有,我也买了一本。国内不过卖二十来人民币,这里却要卖十几欧,差不多快十倍的价钱了。”韶华道:“是啊,这边书都贵。可是,没办法呀,我开学急等着用呢。而且近期我们也没有回国的打算。”曾雪峰想了想,道:“你如果不讲究的话,我那本倒可以给你,不过就是用过的。”韶华道:“那你不用了?”曾雪峰道:“我还有其他的参考书呢,那本书本来也是在国内学德语的时候买的,现在没什么用了。”韶华感激道:“那真太好了。”曾雪峰笑道:“我之前还在发愁该怎么处理这些旧书呢,想卖又没人要,丢掉又可惜。你算是帮了我一个忙。”
曾雪峰和韶华说话的时候,西蒙就在书架前浏览。这会儿他转过头来对他们两人耸肩皱眉道:“你们为书发愁,我也在为书发愁呢。”韶华笑道:“你发什么愁?”曾雪峰道:“他一直想买一本学写汉字的书,跑了很多家书店了,都没找到。”韶华道:“写字啊,自己对照着范本多练习练习不就行了?”西蒙摆摆手道:“那可不行,闭门造车是学不好的。”他还会用成语呢。韶华笑着指指曾雪峰,道:“你可以让他教你呀。”西蒙道:“他很忙,没时间。”
韶华看看时候也不早了,就向曾雪峰两人告辞道:“那你们慢慢挑着,我先走了。”曾雪峰道:“好,改天再联络,等你来拿书!”西蒙道:“希望下次再见!”韶华颔首微笑道:“好,再见!”
终于等到了,丽雯辛苦了~!
这个新角色居然跟我老公同名。哈哈
呵呵,看来西蒙对韶华很感兴趣啊,想请她当家教。
simon一出场就知道这俩人会有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