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慕尼黑（31）

自从第一眼看到李薇月起，他便动了心念。或许是她的眉眼长得有点像他出国前的大学初恋情人。虽然对方毕业后回到家乡嫁给了当地一个卖家用电器的生意人，方震华也曾经为她的背信弃义而万念俱灰过，但是，这毕竟是他生命中第一场正儿八经的情感，便是有始无终，也还是敝帚自珍的。一般的人，对于自己初恋的感喟，大抵都是如此罢。

和李薇月接触了几次之后，他发现她倒还懂些人情世故，不像其他一些相仿年纪的女孩子，一味地只知道恃小卖娇。尤为难得的是，她还会烧菜做饭。这个社会里，出得厅堂的女孩子到处可见，但是入得厨房的就不多了。

一个人过了三十岁，渴望成家的念头就日益强烈起来。何况还有家人朋友在哪里有意无意地催促着。方震华好几次和国内的父母通电话，老两口最大的心事就是这一桩。他们家一共子女四个，方震华是老三。他的大姐和二哥都已结婚生子。最小的妹妹也已经找好了对象。“三哥，你再不抓紧点，我可不管人家说什么闲话，要赶在你的头里了。”这是她掼给他的话。

他们家乡的习俗向来是这样，除非是出了什么特殊情况，否则，做弟弟妹妹的总要等到哥哥姐姐先娶先嫁后才能轮到自己完成终身大事。

家里人以为方震华这样拖着迟迟不肯恋爱结婚是因为受了国外自由思想熏陶的缘故，却不知道他也是有苦难言。

单身的男子，到了海外，处境常常是有些不尴不尬的。身边的华人女子本就数量寥寥，而感情尚未有着落的更是屈指可数，在那一小撮有限的资源里，他未必有看得上眼的。而文化背景和生活习惯的差异，又使得他与外国女子谈情说爱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不少人最后还是回国解决自己的个人问题。

方震华回国度假的时候，也被家人朋友安排着去相了几次亲，但最终都是不了了之。一来是方震华暂时没有回国定居的计划，所以关于双方将来能否进一步交往，他也无法给出确定的答复。二来他总觉得对方也许动机不纯，把自己当成出国的跳板也未可知。

其实，也许是他心里对于感情还抱有“可遇而不可求”的随缘观念。所以，更倾向于自己去寻找。

李薇月的出现勾起了他对于初恋的回忆，也激起了他对于情感的渴求。他想，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缘”吧。既然是缘，自然是要抓紧了机会的。不然错过了，就再也逢不上了。

面对方震华的这一番情意，李薇月虽然当时并没有明确表态是接受还是拒绝，但是事后想想，还是这样模棱两可的好。因为她目前官司缠身，还需要方震华的大力帮忙。所以，哪怕她觉得他们将来没有发展的可能，她现在也是不能说的。她也知道这样是很自私的，可是，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方震华在李薇月“默许”的态度下，开始向她认真地展开追求。最初是每日电话问候，后来就隔三岔五地借各种事由往李薇月的宿舍跑，到了最后，就几乎天天都来报到了。

顾蓓起先还没有觉察出两人关系的变化，以为方震华频频地找李薇月只是为了官司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她接到方震华打来的一个电话。那一天李薇月恰好不在家。顾蓓在电话里告诉方震华，李薇月还没有回来，有事找她的话可以迟些时候再打来。方震华笑着说：“我不找她，我找你。”顾蓓一愣，这倒是头一遭。于是她问他有什么事情。方震华在电话那头忸怩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你和薇月是好朋友，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顾蓓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你是指什么方面的？”方震华道：“就是你们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礼物？”顾蓓想了想，说：“很多。比方护肤品啊，衣服啊，鞋子啊，包啊，首饰啊什么的。”方震华道：“那么……你觉得薇月比较偏爱于哪一种呢？”鬼使神差地，顾蓓脱口而出道：“首饰！她喜欢首饰！”

当天晚上，李薇月回来的时候，顾蓓便把方震华来电的内容告诉了她。“他看来是对你有意思呢，预备买件礼物来送给你，大概是想让你做他的女朋友。他问我你喜欢什么，我就说，你喜欢首饰。你等着吧，过两天他就会把东西送上门来了。”顾蓓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坐在书桌前，她穿着一双红色的廉价的塑料夹趾拖鞋，此刻就松松地夹在脚趾间，颇为得意地晃啊晃。

李薇月听了，呆了半晌才道：“你怎么这样说呢。”顾蓓的自作主张让她很有些着恼，方震华听了，难保不会认为她贪小爱财。她苦心积虑在他面前营造起来的娴淑形象，也许就因为这一句话而毁于一旦。顾蓓真的要毁了她！

“啊呀，我还不是为你着想！他来追求你，你当然要姿态高一些，难道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他？让他买首饰，也是试探他真不真心。再说，他已经工作了，这点钱算什么。况且，是他自己凑上来的，怨不得我们敲他竹杠！”顾蓓满不在乎地说。

“官司这件事，他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让他的朋友答应了半义务地给我们提供帮助，我们都还没有来得及谢他呢，现在反倒掉头收起他的礼来了，这怎么好意思呢？”李薇月皱着眉头向着顾蓓道。

“这是两码事，好不好？他帮忙归帮忙，喜欢你想买东西来讨好你又是另一桩。你不要两者扯在一起。”顾蓓将原本抬得高高的腿放下来。真是好心没好报。她不高兴地想。

“可是——”李薇月张了张嘴，喉咙里一时之间涌上很多种理由很多个解释，都争先恐后地欲往外冒。然而，终究还是停住了口。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实上，方震华与她交往的这件事她一直都瞒着顾蓓。依着顾蓓那种蝎蝎螫螫的脾气，恐怕只会给她无端添乱。在官司尚不知结果之前，她绝不允许有一点闪失。

顾蓓歇一歇又道：“照我看，他这样热心地帮着我们向他的律师朋友说情，其实也是为了讨你的好罢了。你若是接受他的追求，那可就称了他的愿了。也根本不必提送礼不送礼的话。这点你会不清楚么？”

李薇月只管弯腰铺着床，不回应顾蓓的话。顾蓓待她脱衣准备上床的间歇，又问她道：“你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李薇月道：“没怎么想。”顾蓓道：“就算你不喜欢他，现在也得敷衍敷衍他，也是为了我们的官司着想。等到官司了结了，你再拒绝他也不迟。”李薇月心下大吃一惊，莫非顾蓓长了一对顺风耳，怎么自己心里的话都被她偷听去了？

但是李薇月并不想在顾蓓面前承认自己也是同样的算计。因此，她一面钻进被窝一面作出很淡然的样子说道：“这样不太好吧，不是明摆着在利用他么。”顾蓓道：“放着现成的资源不用，那就更是浪费了。再说，你也没有招惹他呀，是他自己在那儿一厢情愿呢。我想，你也不会那么笨吧，在这个节骨眼上回绝他。”李薇月没有接口，只翻了个身，把脸朝向墙壁。顾蓓等了一会儿，看她不再吭声，以为她睡着了，于是也就熄了灯上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