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慕尼黑（35）

韶华原以为那位教授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谢顶老人，等到见了面，才发现对方出人意表地年轻。听说今天是他四十六岁的生日，可是，这位教授的外貌看起来顶多不过三十八九岁。女主人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小男孩笑盈盈地一同来到门厅迎客。女主人年纪也不大，二十八九岁模样。据说她原本是教授手下的一名博士生。他们的结合，也可以算是志同道合的结果吧。

双方寒暄过后，女主人将他们引到后花园里。韶华目测整个后院的面积总有三分之二个篮球场那样大。花园一侧摆放着一张长条形的大餐台，上面布满了各式的餐点和水果，是自助餐的形式。为他们指点了餐具的自取处后，女主人热情地说：“请随意享用，不要客气。”然后她就又回去门厅迎接新到的客人了。

今天到场的客人还真不少。韶华环顾了一下四周后轻声问林凯：“都是你们系的人吗？怎么这么多。”林凯正弯腰去拿两只玻璃杯，一面道：“大概有些是他家的亲戚朋友吧。反正我不认识。”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三五成群或坐或站地聚在花园中央的几张餐桌边聊着天，很热切的样子。几个丁点大的小孩子在草坪上互相追逐着玩耍，不时发出咯咯咯地笑声。

林凯给自己和韶华倒了两杯饮料。“那几个是和我同一个实验室的，过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吧。”他向不远处围坐在其中一张餐桌边的三四个男女努了努嘴，对韶华提议道。

跟在林凯身后朝那几个人走过去的时候，韶华一直在想待会儿一定要积极主动一些，可不能再像和语言学校的同学聊天那样出现冷场。她对自己说：别叫人家暗地里笑话林凯娶了一个木木的妻子。

林凯和大家打过招呼后，就把韶华介绍给他们。听见韶华用德文向他们表示问候，每个人的脸上都显示出惊讶的神情。“哦，我的天，你会说德语！”一个高而瘦的年轻女孩子瞪大了眼睛道，仿佛觉得这是很不可思议的。“而且，说得相当好！”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微笑着冲着韶华竖了竖大拇指。明知这是出于礼貌的恭维，韶华听了还是很高兴。这是一个不错的开端，她一心期待着能够很快地和他们打成一片。

在他们中间坐定后，大家照例问了韶华什么时候来德国的，在哪里学的德语等等。“你觉得德国怎么样？”那个高而瘦的女孩很认真地望着韶华。韶华想了想道：“很美。我觉得德国是一个很美丽的国家。”那女孩子听了很高兴，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嗯。”她微笑着点点头。她以为韶华还有下文，所以依然用湛蓝色的眼睛期待地看着韶华。韶华其实已经把话说完了，这时候只好又随口继续说道：“这里有很多的树，城市也很干净。所以，我很喜欢这里。”“怎么，中国没有那么多树吗？”那个女孩子很诧异地问。韶华想，这话是怎么说的。她连忙说：“中国也有很多树。”想一想，又补充道：“在我的家乡，也和这里一样到处是树，也有很多花。不过，有些植物我倒是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对方来了兴趣，问：“有哪些呢？”韶华被问住了，她只好含含糊糊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她想，德国人的顶真真是名不虚传的。

“你来自中国的哪座城市？”坐在韶华对面的一个胖胖的女孩子问。韶华说了城市的名字，不出所料，大家都是一脸茫然的表情。韶华只好进一步说明道：“这是一座离上海很近的城市。”“噢。”大家恍然大悟。

韶华想起了林凯刚到德国时写给她的信，信中提到，他在德国人面前都说自己来自中国上海。韶华当时不理解，为什么不照实说呢。林凯的解释是，他们对中国一点概念都没有，只知道中国有上海和北京这两个城市。要是照实说，每次都得费上半天劲来描述城市所在的具体地理位置，太烦人了。所以，索性就说自己来自上海。

在没有来到德国之前，韶华常常从报纸上看到自己所在城市的某某著名景点又被评为国家级风景名胜的消息。这座中等城市也渐渐地被媒体拔高为“国际旅游城市”。她总以为名声在外了。哪里会想到，到德国来，她所引以为荣的那些“国家级风景名胜”在别人耳朵里根本就是闻所未闻。好几次她对语言班的同学以及老师提到家乡的那几处著名景点，人家都是一头雾水，还半信半疑道：“真的很有名吗？怎么没有听说过呢。”倒让韶华很尴尬。

“我没有去过中国，不过很想去那里旅游。希望是明年吧。”那个胖胖的女孩对韶华说道。“真的？”韶华替她高兴。她撇了撇嘴：“只是希望而已，还不一定呢。你知道，我要工作——”韶华笑道：“你不是有假期吗？”那女孩道：“是啊，可是，我还想去别的地方玩。”韶华听出来了，原来她说去中国旅游只是临时起念，并不能完全当真。韶华微微地有些失落，她总想着别人应当有强烈的欲望要来中国看看，渴望深入了解中国。

但是，这到底是一个不错的话题。韶华想，不妨就借机和她多聊几句。于是，她告诉对方，假如明年她真的有计划去中国的话，自己倒可以向她介绍几处好吃好玩的地方。看得出来那女孩子虽然并不真有兴致，但是仍然做出了惊喜状道：“真的？哦，那真是太谢谢你了。”韶华还想接着告诉她关于自己家乡的那几处旅游景点，可是对方已经别过脸去和那个高而瘦的女孩谈起天来了。她们的德语说得很快，很显然地是一场局限于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韶华被撂在了一边，只好把想说的话压回肚中。

默默地喝了几口饮料之后，她觉得这样一个人枯坐着终究有点不合时宜，所以她就把座位往林凯身边挪了挪，想着加入他这边的谈话圈。林凯正和他的一个男同事聊得起劲，没有注意到韶华已经落了单。韶华在一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是在谈论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她也不便怎么插嘴，只好搭讪着站起身来。“我去拿些东西吃。”她低声对林凯说道。林凯刚巧在向他的同事用手比划着一样什么东西，听了这话，只侧了一下脸道：“好的。”然后又转过去继续说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