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慕尼黑（37）

时值盛夏，慕尼黑因为纬度较高的关系，所以到了晚上九点，天还是很亮，不看表，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不过才傍晚五六点钟。街面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这个时候人们大概不是在家中看电视就是跑去露天啤酒屋喝酒会友了。四周围静悄悄的，两边的路肩上停靠着一辆又一辆的小汽车，也都像睡着了一般。一幢又一幢的房屋静寂无言地矗立在街道两旁，看着他们默默地经过。有这样一瞬间，韶华觉得他们是走在一座空城里，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那么会怎么样呢？她突然觉得很有些凄惶。原本一直硬在那里的心渐渐地软化下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今后他们会遇到什么样的事呢，也许是生死攸关的事也说不准，前面还有很多的坎等着他们携起手来一起跳过去，而今他们却在为这一点芝麻大的小事闹不和，值得吗？想想也有些不应该。

她这边的态度慢慢地起了动摇。林凯心中的气也在慢慢地平伏下来，不似先前那般怨怒了。

还是韶华先说话。站在车站里等车的时候，林凯上下左右地遍掏着身上的口袋，像在找一样什么东西。韶华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熬不住说道：“日票你放在钱包的夹层里了。”林凯忙把钱包打开来看，果不其然就在夹层里。

林凯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笑意，他说：“还好你记得。我差点以为丢掉了。”韶华放低了声音道：“你是跟别人聊起天来魂都不要了，哪里还记得别的东西。”饶是这么说，话语中却已没有半点挑衅的锋芒了。她不过是借此把心里最后一点不畅快疏散出来罢了。

林凯听了，笑嘻嘻地说道：“其他东西都可以不记得，除了你之外。”韶华道：“现在倒说得这样好听，刚才在人家家里，理都不理我。”林凯声辩道：“我哪里不理你了？是你先对我发脾气。”韶华道：“我在那里一个人都不认识，你也好意思撇下我跑去和别人聊天，还聊得那么久。我孤零零一个人在角落里站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来问一声。就好像我根本是一个多余的人。”她越讲越伤心，差一点要掉下泪来。林凯道：“你开始不是也和她们聊得挺好的吗——”韶华道：“她们和我又不熟，再说我的德语又是初级水平，人家哪里会有耐心和我长谈。讲了没几句，她们就找自己人聊天去了。”林凯柔声道：“我不知道呀。我总以为你和她们交谈得很开心，所以就没有——好了，好了，这次是我粗心了。可是，你知不知道，后来我来找你，找了很久哪，连房子里都去走了一圈，还差点摔一跤。哪里会想到你会呆在那个隐蔽的地方。”韶华道：“那你让我去哪里，难道一个人傻乎乎地捧着盘子站在园子中央叫别人欣赏吃相？”顿了一顿，她问：“你刚才说差点摔一跤是怎么回事？”林凯道：“没什么。”隔了半秒，又道：“就是进屋去找你，教授家的地板上大概刚刚打过蜡，所以险些滑倒。幸好扶住了沙发的扶手，不然肯定跌得够呛。”韶华向他脸上端详着：“真的没事？”林凯道：“没事——嗯，就是胳膊上擦破了一点皮。”韶华执意要林凯撸起袖子给她看，林凯也只好由她了。

那伤处并不很厉害，像是被某种尖锐的器物划过，留下了寸许长的一条白痕，这时候有些淡淡的血迹渗出来，所幸伤口不深。韶华问：“疼吗？”林凯摇摇头，笑道：“不疼。”韶华道：“你怎么不早说。还可以问人家要一个创口贴贴上。”林凯道：“这点伤不要紧的。”韶华道：“别看这点伤，要是发起炎来也很讨厌。回去我帮你上点药。”林凯搂住她的肩膀道：“不再生我的气了？”韶华叹了一口气，道：“不然还能怎么样，谁让我嫁给了你呢。”说话间车来了，韶华于是也就不再言语了。两个人手牵手地上了车。

虽然这一场风波最终以双方互相谅解的姿态告终，但是只要是吵架，过后无论如何总会留下一点后遗症的。经过了这一次，韶华对林凯有了新的认识。她第一次领教了林凯性格中冷漠无情的一面。那个对她似乎无所不迁就，无所不包容，无所不体贴的林凯，已经永远地留在了国内，留在了过去，留在了他们最初相识的岁月中。她不仅想：如果没有出国，他们现在会是什么一种情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