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慕尼黑（40）

顾蓓在一个星期五的晚上给李薇月打了一个电话。听得出来，她在柏林玩得很开心。李薇月问她住在哪里，她说就住在小臧的亲戚家。“吃住都在他们家，真是省了很大一笔钱呢！”顾蓓的声音很是兴奋。李薇月道：“这不太好吧，是人家的亲戚呢。”她藏了一句话没说，那就是——你又不是他女朋友，人家招待你，是出于礼貌，你倒把它当作理所当然了。顾蓓道：“又没有关系的。哎，你知道吗，上个星期六他们开车送我和小臧去无忧宫玩呢，门票都是他们出的，晚饭也是他们请客的，在一家中餐馆吃的。他们点了一碗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虾，每一只总有大拇指那么粗壮，椒盐味的，我吃了好多只，他们后来看我很喜欢吃，就又叫了一份。薇月，那顿饭是我来德国之后吃得最好的一顿了，可惜你不在，没享到这个口福……”顾蓓只管一个人在那里哇啦哇啦地说，也不理会李薇月这边的反应。

李薇月感慨地想，顾蓓到底是没踏上过社会的人，这一点小恩小惠就让她高兴成那个样子。想当年，自己跟在老板身后上宴席下馆子，什么没吃过？鸡鸭鱼肉早已看不上眼，就连鱼翅燕窝，也已经吃到稀松平常，到后来，便只挑那些新奇希罕的东西来吃，价格昂贵的时令鲜蔬瓜果最受她欢迎。哪里会料到，到了德国，她居然连买根黄瓜都要算计算计，就怕月开销超支。每月至多只能从银行支取五百欧作为月用，这是德国政府对语言生的规定。

李薇月想着想着，一阵辛酸就从心底里涌起来。

“你们两个怎么样了？”顾蓓在那端突然问。李薇月一呆，道：“谁？”顾蓓道：“还有谁，就是你和方震华呀。你还要瞒我，我都看见了，他送你了一串手链，对不对？”李薇月略顿了一顿道：“我是要还给他的。”顾蓓“嗤”了一声，道：“要还的话，你早还了。不过，还给他他也没有什么用。下次请他吃顿饭，这样你们也就两清了。啊，也许你对他有好感了也说不定，我不在你身边，他这段时间是不是天天来？”李薇月道：“没有的事。嗳，你什么时候回来？”顾蓓道：“嗯……再说吧，我们可能还要去周边的一些城市看看，好了，不跟你多说了，小臧在喊我吃饭呢。”然后，她就“啪嗒”挂了电话。

李薇月知道顾蓓一定是乐不思蜀了。白吃白玩的，谁不开心？但她又隐隐地感觉这事只怕没有那么表面。很有可能，顾蓓和小臧好上了。

小臧这个男生蛮老实质朴的。他们五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平日里少不了有磕磕碰碰的事，唯有小臧总是笑一笑就过去了，从来没和人计较过。

李薇月想：他要是真的和顾蓓在一起了，依着顾蓓那种精明的习气，不用猜也知道是他由着她了。

挂了电话，李薇月回到房间里。桌上的书摊着，她在书桌前坐下来，可是再也看不进书去。顾蓓固然这个时候和一大家子人在享受美味佳肴，隔壁的两个男生今天一大早就出门去一个朋友家了，说是看足球，估计明后天也不一定回来了。整个公寓里就剩下了她一个人。也许整幢房子里也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罢。

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孤寂感包围了她。之前她独处的时候，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冷清和孤单。她想到别人都在灯下热热闹闹地度着周末，而她却像被世界遗忘了似的，孤身只影留在房间里。望着台灯昏黄暗淡的光晕，她感觉很有些凄凉。

四周万籁俱寂的，静得可怕。她的耳朵里渐渐出现了耳鸣声，且愈来愈响，好像有一架直升飞机在那里盘旋。她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她决定做点什么。不然会得失心疯的，她想。她曾经听说有一个来德国念书的女孩子，因为本身不善于和人打交道，又加上语言的障碍，居然整整两个月没有说过一句话，最后在极度寂寞抑郁的氛围下产生了幻觉，终致发了疯回国治疗去了。

李薇月将桌上的小收音机扭开，电台里正在播报着新闻，她不知所云地听了一会儿，觉得很无趣，又换了一个音乐台。因为已经过了黄金时间，所以频道里都在播放着一些过时的老歌，节奏倒是很欢快，带有乡间小调的味道，可是她却越听越觉得心烦。她现在的心情和那种曲风简直不搭调！

她悻悻地关上了收音机。接下来做什么好呢？她茫茫然地四顾。看书是不想看了，那么，出门去吗？去哪里呢？天地之大，她发现自己竟然一无去处！她站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一个圈，又去客厅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桌前。

她看了看手表，才刚过九点。这么早就上床睡觉，她想自己一定是睡不着的。她把抽屉拉开来，她依稀记得早先把一份购物广告塞在那里，现在倒也许可以拿出来解乏。

广告还没找到，那只装着SWAROVSKI手链的盒子却先映入了她的眼帘。

在收到这个手链的第二天，李薇月就去商场察看价格了。在展柜前找寻的同款手链的时候，她多少有些遮遮掩掩的，好像背后有眼睛盯着她似的。

那条手链原价是一百二十九欧，因为适逢打折季节，所以降价至八十欧。不算很便宜，但也算不上特别昂贵。

看到价格的那一刻，她原本愧疚不安的心顿时镇静了不少。虽然手链她是喜欢的，但怎么说都是一件跌价货，连带着方震华对她的情意也仿佛打了折扣似的。但凡女人，总有这样一个心理，认为在爱慕者眼里，自己是值得花任何代价来追求的，哪怕是天上的月亮星星对方都会豁出命去替她摘的。

她怅怅地想：其实大可不必那样烦愁。

那时候官司还没有了结，所以她就想着等官司有了结果后再来处理它。

她把手链从盒子里取出来，在手上摘摘戴戴了好一会儿，很有些舍不得放回去。到底，它是很漂亮的。要不要还给他呢？还是送他一样同等价格的礼物？但是她转念又想，送礼物也不好，别叫他误会她对他有了意思，那就事与愿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