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慕尼黑（42）

柯律师的家在奥林匹亚体育中心附近，离宁芬堡皇家园林也不过几分钟的路程。柯律师常常对朋友们这么说：“我现在事业那么顺，和这块风水宝地是分不开的。”

他站在自己的家门口听着方震华两人走上楼来。方震华才在二楼的楼梯口出现，他就笑着迎上来高声道：“震华，你今天可是真的得谢谢我！”方震华唯唯诺诺的，脸上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李小姐！”柯律师又对李薇月微笑着打了招呼。然后，他就把他们让到屋里。

柯太太围着围裙满面春风地从厨房里跑出来与他们两个见面。看得出来，柯太太是属于那种很懂得保养和爱惜自己的人。如果没有柯律师作参照，别人很难猜得出她的年纪。李薇月和她在近处说话，也没发现她脸上有泄漏年龄的色斑和皱纹。柯太太笑起来的时候还留着女儿时代的习性，喜欢用手半掩着嘴，十个手指上，全涂着大红的蔻丹。

柯律师今天除了约请他们两个人之外，还有一对中国夫妇也应邀来做客。男的姓孙，是柯律师的一位旧友，现在一家电脑公司做硬件测评工作。他的太太姓沈，身形娇小，着装文静，知识女性的模样。

互相介绍认识过后，大家坐到阳台上去聊天。柯太太忙进忙出替客人们端茶倒水。

“叫美娟不要忙了，坐下来和我们一起聊聊天。”孙太太向柯律师道。柯律师笑道：“让她去，不要紧的。她最怕就是闲在家里没事做。”正说着，柯太太端着一盘洗净的水果出来了。她边走边笑着说：“我是无事忙，哪像你们，个个都是干事业的。我现在是完完全全成了家庭妇女了。”“我倒是也想做家庭妇女呢，可惜没这个福气呀。”孙太太笑道。“惠琳，你少来了。像我们这种念书念不下去的人，只好靠老公吃饭。你可跟我们不一样，前途不要太光明噢。”柯太太在柯律师身边坐下来，边剥着一个桃子边向着孙太太道。

柯律师问孙太太：“你什么时候论文答辩哪？”孙太太道：“下个月月底。”柯太太向在座的各位欣然道：“我们当中的第一位女博士就要出炉了！”柯律师也笑着道：“不容易啊，不容易！总算要熬出头了。你这一共是念了几年了？我算算看差不多也有个七八年了吧。”孙太太道：“若是算上学语言，差不多有十年了吧。比八年抗战都要久了。”柯太太道：“我就没你有那个耐心，十年，想想也是可怕。国内本科四年我就已经读得不耐烦了，跑到德国来，本以为一两年就可以拿张文凭出来，哪里想到这么难读，哎呀，最后想想还是嫁人算了，女人的青春也就那么几年，都耗在枯燥的学业里，真当有些不甘心——”柯律师笑着截断她的话道：“人家是才女，读书读出乐趣来了。哪像你，才读一个硕士，还是FH这种应用科大的master，就已经哭天喊地了，最后也没有念完。”柯太太抢着道：“还不是被你催着结婚催昏了头，我才退学的。”孙先生听了笑道：“这结婚可比学业重要得多，学业缓一缓倒没有关系，婚姻大事可不能耽误，一辈子的事呢。”柯律师朝众人挤挤眼道：“我也是怕夜长梦多，这快煮熟的鸭子可不能让别人得了便宜去，所以就先下手为强了。呵呵。”

这里面还有一个故事。那还是柯太太当年做学生的时候，有个德国男孩热烈而又浪漫地追求过她，但最后他还是输在柯律师的细心体贴和执著之下。柯太太在决定和柯律师结婚的前夕对她的朋友说，谈恋爱是越浪漫越有趣，好比是吃冰激凌，每一秒都是享受。但是过日子就不同了，冰激凌再好吃，也填不饱肚皮呀，还是大米饭实在。

大家听了柯律师的话都笑。孙太太也同意道：“我们那个时候也想着等到毕业再结婚，可是后来想想，反正迟早都要结婚，还不如早点结了算了，两个人名正言顺地住在一起，房租可以省下一大笔不说，他工资上的税也可以少缴很多。最关键的，是让国内的父母放了心，不然，他们总有一种不踏实感，生怕我们两个的关系拖到后来不牢靠。”

柯太太突然把话锋指向方震华道：“震华，你可听见了啊！该结婚的时候就得结！”方震华很虚心地“嗯”了一声。“你不用替他操心。”柯律师笑着拍拍方震华的肩膀，“他明白着呢。”柯太太道：“说起来，我们小柯当初还想给你介绍对象呢。”方震华道：“是么？”柯太太道：“你不信啊？你去问他。”她把下巴朝柯律师这边抬了抬。柯律师笑道：“这都是从前的事了——”柯太太将话接过来向大家道：“我们小柯总和我说震华这人不错，想着要替他好好地物色一个对象，我就说他瞎操心，震华还怕找不到女朋友么？你看看，人家现在的女朋友多漂亮！”

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李薇月身上。方震华的脸微微地发红，他偷偷地瞥了一眼李薇月，不确定她听了这话后会是怎么一个反应。虽然眼下他在追求她，但是在情侣关系上，他们两个到底还是没有过了明路的。

李薇月本来也有预感，今天在场的都是成双成对的，她和方震华是一同来的，自然怨不得别人当他们是情侣。但是，柯太太的话还是让她有点发窘。

因为她一直以来抱着一种自欺欺人的心态，觉得在方震华没有正式征询过她是否愿意成为他的女朋友之前，他们是不能算作正正式式的情侣的，至多是比一般的朋友关系更密切一些罢了。确切地说，他们是徘徊在男女朋友关系的边缘上。

李薇月不能当着人的面辩驳柯太太的说法。她只有掩饰般地低头喝茶水。在方震华看来，这也可以视作是一种默认的态度。他不由得内心一阵欢喜。